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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4章 豆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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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4章 豆腐

山上不知何物驚擾了一森飛鳥,烏壓烏壓遮蓋一方天地。趁著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,葉瀾快速把晚飯做好了,扶著葉老爹坐到桌邊吃飯。

葉老爹的情緒完全不似午時那般高漲,葉瀾知道他在想什麽。中年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,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勞動力,如今他腰上有傷,地是下不去的了,大小活都要落到葉瀾這個出嫁女身上,他這個做父親的心中有愧。

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裏,葉瀾勸他,“您就把心咽到肚子裏,家裏的事不用您擔心。”

葉老爹讓她把竈房角落封的酒壇子拿出來。

去年飄雪的時候釀的糟香酒,味清香偏淡。葉老爹沈默著一小杯一小杯地酌,度數不算高,但他平日裏就不是好酒之人,最後面上也浮上層酡紅,眼裏有了醉意。

“我也算能給你娘一個交代了。”聲音裏帶了哽咽,葉老爹又抿了口把顫聲壓下,“秦家大郎是好男兒,他雖話不多,但心思卻是極細的。他比爹能幹,總不會餓著你,你二人成親,爹也算是了卻了一件心事。你現在身子也好了,還留在娘家不好。”

秦錚沒個親兄弟,日後不用擔心兄弟鬧分家。雖說帶了兩個丁大的孩子多了兩張嘴,但也說明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,日後和葉瀾相處久了,也未必生不出感情來。

葉瀾雖不作聲,但心中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。她落水前的記憶並不太清,原先還在想要是還沒拜堂,或許跟兩家人商量一下,成親這件事還有回旋的餘地。如今看來已經是鐵板上定釘的事,改不了。

葉老爹吃了酒早早睡下,葉瀾白日做活累了也很快入眠。隔日天還蒙蒙亮,父女二人便被鄰居家的雞啼聲接連叫醒。葉瀾率先起床,晨間霧氣重,她又多穿了一件薄袍。

她一動作,葉老爹很快也起身,挪著步子到了門口,見她扛著扁擔,前後掛了兩個桶就要去提水。

“一會兒爹來做,你肩弱,提不了的。”

葉瀾輕笑:“您這身子骨現在還不如我的呢,水總是要吃的,讓您來還不如我把您背到水井去。放心吧,我知道分寸。”

平日裏用水可以去河邊提,但是喝的水還是得從井裏提才行。村裏只打了一口井,家家戶戶都是在這兒提水吃的。葉瀾緊了緊系桶的繩子,確保是在把手中間。把桶垂直放下去,拉著繩子左右晃動,好讓桶身傾斜,讓水滾進去。

兩桶水很快打好,葉瀾按照原路返回。她扛得吃力,走不穩,桶裏的水不停晃動。裙擺本就被露水沾濕,桶裏的水一撒,鞋襪無一幸免。到了家,桶裏的水撒了小半,幾乎都落到了她身上。

兩桶水哪裏夠填滿一口大缸,葉瀾還要多跑幾趟。來來回回,身上浮起了一層汗,薄褂脫了,井邊打水的人也多了。

有男有女,還沒輪到自個就站在一起說話。葉瀾站在最末尾,安安靜靜等著。

前邊兒說話的婦人聲音小了些。

“今兒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這小潑皮不僅來了,居然也不搶著往前擠。你說她莫不是上次落水磕到了腦子,把人磕好了?你家男人那時不是給她瞧過嗎,怎麽說的?”

被問到的是宋張氏,她男人會點子醫術,村子裏誰家病了都是找他看的,宋張氏平日裏也會幫著自家男人整理草藥。她是個嘴尖的,說話也毒,斷沒有讓人的地步,“又沒掏你銀子吃你家糧,鹹吃蘿蔔淡操心,少管人家。當著人家的面兒嚼舌根,不怕她把你的桶砸了?”

那被數落的婦女要反駁,宋張氏不給說話的機會,“輪到你了,打不打?”

“打打打,你這張嘴啊,真是沒人受得了你。”

宋張氏不把這句話聽進心裏,鼻腔裏哼出一聲,餘光瞥向身後的葉瀾。

她今天出來得早,葉瀾前前後後這幾趟她也看在眼裏。葉二是個老實人,秦錚也是個老實人,若是葉瀾知道悔改再好不過。人都有犯錯的時候,總得給個機會改正不是?至於往後如何相待,就得看她自個的覺悟了。

“我先回了啊。”婦人說。

宋張氏是個手腳麻利的,三兩下就提好了兩桶水。輪到葉瀾,這次她學聰明了,水打得少,不至於晃出太多。

一回頭,宋張氏還在原地呢。

“水不是這樣提的,看你爹平日給你慣的,連這都不知道。”宋張氏放下自己肩上的扁擔,到旁邊菜地掐了兩片菜葉子,用自己桶裏的水涮涮,丟到了葉瀾的桶裏。

葉瀾走了幾步,水晃蕩的程度還真就小了。她的眼裏亮了亮,真情實意道,“多謝嬸子。”

宋張氏也不知領沒領她的謝,扭頭走得穩穩當當。

盡管過程磕磕絆絆,那口大缸終究還是填滿了。葉瀾沒有什麽計劃,把昨晚換下的衣服漿洗晾好,接著還是跟昨天一樣,用過飯去後山開荒。

葉老爹說什麽都要和她一塊去。葉瀾和他約法三章,絕不讓他插手,只能在旁邊看著。葉老爹固然答應,他不插手,但嘴上卻念叨個沒停。

幹活這事兒,還是不能讓護女的爹看著。葉瀾被念叨得耳朵起繭,幹脆放下鋤頭,扶著葉老爹回房。

秦錚還沒送來新的藥膏。葉瀾原就沒指望男人,便自己提了裙擺去找宋郎中了。

好巧不巧的,宋郎中去鄰村出診,院裏只有一個婦人端著簸籮篩沙。兩個女人對上視線,知曉來人意圖的宋張氏率先有所動作,她把簸籮往架子上一擺,把一罐藥膏給了葉瀾。

“秦大應當是去了山上還沒回來,你拿回去吧,我會轉告他你來過的事。”

秦錚家的地不僅少還差,他也不純靠種田過活,多以打獵為生計。他射箭的本領好,耳朵靈,有事沒事就往山上林子鉆,獵了野物進鎮上賣。

葉瀾沒扭捏,接下道了謝,心裏倒是掛記著另一件事。她捏捏腰上懸著的錢袋子,裏面的銅板並不算多,看診費這件事也是忽然想起的,家裏除了種田沒什麽別的經濟來源,成親請吃酒是一筆大財,原主又是個大手大腳的,搜羅半天只找了這幾個銅板,“嬸子,我爹看診的錢付過了嗎?”

宋張氏瞅見她的動作,心中也是詫異。村中誰人不知葉瀾視財如命,為了一點小便宜能把村給掀嘍,看來真是轉了性,也算是老天有眼。

“給過了給過了。”宋張氏連應了兩聲,見葉瀾提步準備打道回府,她又叫住人,自己則是往裏屋走,出來時用竹筐提了兩塊豆腐給她,“不值錢的東西,給你拿回去得了。”

知道這是葉老爹平時善緣結下的善果,葉瀾接過籃子挎在自己臂彎處,回去的路上在心底盤算著要怎麽吃。

雖是普普通通的白豆腐,能在上面變出的花樣也多得很。葉瀾想的入迷,直到細綿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。

“葉瀾,”快要到家門口,一襲淡衣的趙芙蓉叫住她,“我昨日和秦大哥說了,叫他不要因為河邊的事跟你傷了和氣。你落水才沒幾日,不要氣壞了身子。”

這其中的聯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?葉瀾哼了一聲,盯著對方不說話。

趙芙蓉繼續道:“我只是聽村裏人說你落水忘了不少事,又是在河邊,要是再嚇一下摔下去,記憶錯亂就不好了。你如今忘了點事也好,大家也會包容你的。”

她話裏有幾分真切葉瀾看不出來,只是想不清她為何每次見到自己都要好言相勸一頓。思來想去,恐怕是因為自己嫁給了秦錚,讓旁人失了機會。唇角一抹怪笑,“我記憶錯不錯亂,和你有什麽關系?”

“都是村裏人……”趙芙蓉又是一副要垂淚的樣子。

“都是村裏人,你也知道我葉瀾是什麽樣的人。”她不想繼續說這些沒用實質的話。葉瀾心裏是個明白人,知道大家不待見她是因為原主幹的那些錯事。她沒想一下讓全村人都認可自己,借著落水轉性這一說法,平時老實規矩做事,過好後半生就行。

昨日秦錚扯著兩個孩子給她賠不是,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明辨多少是非不說,至少曉得她沒有怪罪的意思。趙芙蓉一讒舌,讓事情又亂上幾分。讓葉瀾不快,自然沒什麽好臉色給,“我不欺人,但也不是什麽軟柿子,讓開,我要回家了。”

說罷便要繞過趙芙蓉,對面又喚人,只不過叫的不是葉瀾。

“秦大哥。”趙芙蓉小小聲喚來人,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,眼裏的水汽馬上就要化成蚌珠滾落,我見猶憐。

男人“嗯”了聲算是答應。

秦錚今日早早便上山查看上次布下的陷阱了。運氣不錯,陷阱困住了兩只野兔,他又打了幾只雀兒。進了鎮上,連著兔毛一同賣給了酒樓,賣的錢換了兩吊子豬肉。已經盡可能加快了腳程,可回來還是晚了些,張嬸子告訴他不久前葉瀾已經把藥取走了。

他便朝葉家走。只有一條道,眼靈耳尖的,哪能沒看見這裏站著的兩人沒聽見說話的聲音,他心底還沒對自己和葉瀾是夫妻這件事有什麽感觸,不多說不過是不想摻和女人家的事情罷了。這年頭吃上豬肉不容易,秦錚正愁趙芙蓉在場沒法給葉家送肉,好在葉老爹聽見了外面的動靜,攙著根長木挪了出來。

見葉老爹來了,趙芙蓉也不多留,吸了吸鼻頭,翁聲道著自己先回去了。

料想到兩個孩子還在家,秦錚也只是把一吊肥瘦相間的豬肉遞給葉瀾,接著便打算回家。

誰料葉瀾還要他手裏的另外一吊豬肉。

秦錚蹙眉有些不快,自己手頭這塊瘦多肥少,葉瀾已經占了好的,想要一口吃下所有屬無賴之至。豈料葉瀾眼尾一勾,竟說,“看兩個小孩的樣子,想來你做的飯應該不是很好吃。這樣,你把孩子們帶來我家,嘗嘗我的手藝。”

葉老爹的腰傷還不知要幾副膏藥來貼,兜裏的那幾個銅板暫時是花不了的了。葉瀾不想欠他人情,畢竟他賺銀子也不容易,再說這肉他來煮也確實是浪費。

秦錚還在猶豫,葉老爹不停附和,“阿瀾的手藝很好的,你回去煮也是煮,都是自己家,便帶著孩子們一同過來吧。”

在葉家父女的再三堅持下,秦錚最後還是把肉給了葉瀾,自己回去接豆丁。至於葉瀾,她回到家後並不急著動手,而是先下地摘了兩根茄子和幾片豬婆菜,這才開始準備起來。

肉剁成末,加入適量蔥姜,再用鹽、醬油佐以調味。葉瀾回憶著記憶中釀豆腐的做法,去屋裏取了一個這個季節常見的東西,看架勢是要加肉裏去。

每家釀豆腐的做法都有出入,她這是按照記憶中外婆的菜譜做的。

從未見過這個做法的葉老爹攔住她:“放這個可行嗎?”

“放心吧,保證您吃得舌頭都吞下去。快進去歇著吧,這裏有我呢。”

豆腐切成大小均勻的小塊,再把中間掏空,把額外加了料的肉餡填進去。掏出來的碎豆腐放在一邊,一會兒用瀝米湯打道湯。茄子已經過了季,小小個也能勉強吃,橫切成大段,中間再切一刀不砍段,同樣把肉餡夾進去。

做完這些,葉瀾這才想起豬婆菜要先過一遍水。

菜如其名,這菜多是用來餵豬的。村子裏現在養豬的人家只有零丁幾戶,不過這菜種了人也可以吃。根莖有股子土腥味,葉片寬厚,釀肉餡更適合不過。

她往鍋裏舀上幾勺水,接著準備燒火。

太陽已經有西下的架勢了,山谷裏開始起風。竈膛裏的火本就不旺,風從排煙口一灌,微弱的火苗一下就滅了。反反覆覆折騰了四五次,火好不容易才燒得大一些。

葉瀾蹲下身子添柴,臉離竈膛近,誰料不知哪裏刮來一股邪風,卷著燙火就往她臉上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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